1、如果我能够,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,为子君,为自己。
2、她却是什么都记得:我的言辞,竟至于读熟了的一般,能够滔滔背诵;我的举动,就如有一张我所看不见的影片挂在眼下,叙述得如生,很细微,自然连那使我不愿再想的浅薄的电影的一闪。
3、我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,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,默默地前行,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。
4、她却是大无畏的,对于这些全不关心,只是镇静地缓缓前行,坦然如入无人之境。
5、人必生活着,爱才有所附丽。
6、我愿意真有所谓鬼魂,真有所谓地狱,那么,即使在孽风怒吼之中,我也将寻觅子君,当面说出我的悔恨和悲哀,祈求她的饶恕;否则,地狱的毒焰将围绕我,猛烈地烧尽我的悔恨和悲哀。
7、人们真是可笑的动物,一点极微末的小事情,便会受着很深的影响。
8、我知道我近来的超过她的冷漠,已经引起她的忧疑来,只得也勉力谈笑,想给她一点慰藉。然而我的笑貌一上脸,我的话一出口,却即刻变为空虚,这空虚又即刻发生反响,回向我的耳目里,给我一个难堪的恶毒的冷嘲。
9、我是我自己的,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。
10、安宁和幸福是要凝固的,永久是这样的安宁和幸福。
11、人必须活着,爱才能有所附丽。
12、爱情必须时时更新、生长、创造。
13、她从此又开始了往事的温习和新的考验,逼我做出许多虚伪的温存的答案来,将温存示给她,虚伪的草稿便写在自己的心上。
14、她早已什么书都不看,已不知道人的生活的第一着是求生,向着这求生的道路,是必须携手同行,或奋身孤往的了,倘若只知道搥着一个人的衣角,那便是虽战士也难于战斗,只得一同灭亡。
15、现在总算脱出这牢笼了,我从此要在新的开阔的天空中翱翔,趁我还未忘却了我的翅子的扇动。
16、冰的针刺着我的灵魂,使我永远苦于麻木的疼痛。生活的路还很多,我也还没有忘却翅子的扇动,我想。我突然想到她的死,然而立刻自责,忏悔了。
17、我没有负着虚伪的重担的勇气,却将真实的重担卸给了她。
18、我不信;但是屋子里是异样的寂寞和空虚。我遍看各处,寻觅子君;只见几件破旧而黯淡的家具,都显得极其清疏,在证明着它们毫无隐匿一人一物的能力。
19、谎语当然也是一个空虚,然而临末,至多也不过这样的沉重。
20、我的心渐被这些草稿填满了,常觉得难于呼吸。我在苦恼中常常想,说真实自然须有极大的勇气的;假如没有这勇气,而苟安于虚伪,那也便是不能开辟新的生路的人。
21、这是我积久才看出来的,但同时也如赫胥黎的论定人类在宇宙间的位置一般,自觉了我在这里的位置:不过是叭儿狗和油鸡之间。
22、生活,原如鸟贩子手里的禽鸟一般,仅有一点小米维系残生,决不会肥胖;日子一久,只落得麻痹了翅子,即使放出门外,早已不能奋飞。
23、我爱子君,仗着她逃出这份孤寂。
24、新的生路还很多,我必须跨进去,因为我还活着。但我还不知道怎样跨出那第一步。有时,仿佛看见那生路就像一条灰白的长蛇,自己蜿蜒地向我奔来,我等着,等着,看看临近,但忽然便消失在黑暗里了。
25、新的路的开辟,新的生活的再造,为的是免得一同灭亡。
26、待到孤身枯坐,回忆从前,这才觉得大半年来,只为了爱,盲目的爱,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疏忽了。第一,便是生活。人必生活着,爱才有所附丽。世界上并非没有为了奋斗者而开的活路;我也还未忘却翅子的扇动,虽然比先前已经颓唐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