拉丁美洲散文选——奥罗拉之死
2021-08-13
来源:品趣旅游知识分享网
拉丁美洲散文选 朱景冬译 奥罗拉之死 [秘鲁]巴尔加斯・略萨 巴尔加斯・略萨(Vargas Llosa,1936一),拥有秘鲁与西班牙 双重国籍的作家,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,代表作品有《城市 与狗》《绿房子》《酒吧长谈》等。 边 际 一九五八年十二月,在教科文组织工作的秘鲁朋友阿尔丰 索・德・西尔瓦请我去巴黎他的家里进晚餐。我坐在一个瘦削但 很魁伟、没有留胡须的男子旁边,直到告别的时刻,我才发现他 是胡利奥・科塔萨尔。他看上去那么年轻,我竟认为他是我的同 代人,其实他比我年长二十二岁。他的夫人奥罗拉・贝尔南德斯 身材矮小,但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,脸上流露着略带嘲讽的笑容, 让人敬而远之。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那对不寻常夫妇的谈吐留给我的印象。 他们好像什么书都读过,谈论的全都是有学问的人才能理解的事 192 I 世界文学2016年第6期 情。他们谈话的时候彼此之间那么默契——言来语去就像两个技 艺高超的杂技演员在你来我往地投掷木棒——仿佛一切都是经过 演练的。 在法国生活将近七年间,我们曾多次见面:在他们家,在我 家,在咖啡馆,或者在我们当译员的教科文组织。他们一直让我 对他们阅读的广泛丰富、观察力的敏锐、言谈举止的朴实自然, 以及安排生活的合理——以便去参观最好的展览会、去看最好的 电影、去听最好的音乐会——感到佩服,很难看出谁更聪明、更 有文化,谁谈得更多、更好、收获更大。他们很注意维护自己的 私密空间——从来也不浪费时间,总是让试图侵犯它的人无机可 乘。我始终相信,奥罗拉不只是翻译东西——她翻译得极好,译 英文、法文和意大利文,她翻译的福克纳、达雷尔、卡尔维诺、 福楼拜的作品就是证明,而且她也写作,不过只有做出勇敢的决 定时才发表,为的是让家里只有一个作家。 一九六七年,在雅典召开的关于棉花问题的代表大会上,我 们三人在一起当译员。会议期间,我们在一家饭店里住了将近一 星期,每天晚上在普拉卡餐厅吃饭,星期天去了九头蛇岛游玩。 回到伦敦后(那时我已经移居那里),我记得我曾对帕特里西娅 说:“胡利奥和奥罗拉真是一对完美的夫妻,我从没在其他任何一 对夫妻身上看到过那样的智慧和那样的情投意合。我们应该向他 们学习,效仿他们。”几天后,我收到胡利奥的一封信,信的开头 是这样的:“在希腊,你的感觉让你认为我和奥罗拉之间没有什么 问题。可是现在我们要分开了。”在我的生活中我从没有感到那么 茫然无措(和难过)。在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,我觉得他们是世界 上最和睦、最让人妒忌的夫妻,因为他们无比精明地达成一致, 散文I 193 把撼动他们婚姻的感情风暴完美地掩盖起来。 对胡利奥和奥罗拉这两个朋友来说,他们的离异是一场悲剧, 因为大家都认为他们的结合是绝对牢不可破的,因为任何一对夫 妻都不可能像他们那么恩爱和相互理解。几个星期后,在巴黎伽 利马出版社的办公室,我对从事外国文学研究的乌格内・卡维利 斯提起了这件事:“这怎么可能,他们分开了,怎么可能发生这样 的事!”就在那一刻,我看到乌格内的眼中呈现出一种特别感人的 焦虑和惶惑的神色:事情就那样发生了,毫无掩饰、遮拦,就在 我的眼前。 再次见到科塔萨尔,是在伦敦,我几乎没认出他来。他的变 化非常大,我没见过谁会发生那样的变化,(伊塔洛・卡尔维诺的 夫人基基塔・卡尔维诺说他是个“变异人”)他成了一个有胡须的 人,实际上他留着大胡子,发红的大胡子。他要我带他去一个能 买到色情杂志的地方,他像孩子一样毫无顾忌地谈论性和大麻, 这种情况从前对科塔萨尔来说是不可想象的。在后来的岁月里, 我每次见到他,他总是以始终如一的年轻状态令我感到惊讶。他 是那么用心地维护他的私生活,他现在很少出门,避免见到所有 的人,却对政治发生了兴趣,而这个话题以前他是很反感的(有一 次我曾打算给他介绍一下胡安・戈伊蒂索洛,他却说:“算了吧, 他太关心政治了。”)。他甚至在声明上签字,参加了支持古巴的斗 争,热烈而天真地谈论革命。当然,他那种纯洁的道德观念和端庄 的仪表没有变,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他已经走向了他自己的反面。 我相信,他和乌格内在一起的岁月无疑是幸福的,如果从 “幸福”这个词的物质层面上说的话。也许正是由于这一点,他的 文学作品变得贫乏了,丧失了许多神秘的东西和应有的新奇感。 194 I 世界文学2o16年第6期 我一直认为,知识的缺乏,无疑还有来自奥罗拉的感情的缺失, 是造成这种贫乏的主要原因。所以我非常高兴地得知,几年后, 当他罹患重病的时候,他们俩和好了,她作为他的文学作品代理 人留了下来,负责整理他那些尚未出版的作品和他的来往书信。 如同所料,奥罗拉以其全部的才干、热忱,无疑还有她一直对科 塔萨尔深切的爱,完成了这项任务。 和她分别后,过了许多年我再也没有见过她,当然我一直把 她刻在我的脑海里,因为她是我所结识的头脑最清晰、最灵敏、 能最谨慎、最在行地谈论文学作品和作者的女性之一,她无论做 什么、说什么总是无意识地表现得那样优雅。一九九。年,我又 在德亚见到了她。她的头发已经灰白,但是在其他方面,她还是 我记忆中的那个奥罗拉。她灵活地爬上马略卡的岩石,又灵活地 爬下来。她的小房子里,到处都保留着科塔萨尔生前的记忆 在 我们交谈的小客厅里,有一张他在吹小号的精致的照片。他身上 不仅保留着年轻的活力,他的头脑、他的好奇心和他对图书的热 爱,也是年轻而富有感染力的。我们谈起了格奥尔格・格罗兹, 他是德国的一位表现主义画家,我对他十分崇拜,奥罗拉对他当 然了如指掌;我们也谈到了萨尔瓦多女诗人克拉里维尔・阿莱格 里娅,她在巴黎的家总是敞开大门欢迎所有拉丁美洲作家;我们 还谈到,究竟是福楼拜还是巴尔扎克笔下的法国十九世纪更为 出色。 去年夏天,我在埃斯科里亚尔最后一次见到了她。她快九十 三岁了,听人讲话很困难,但是记性却非常好。我们在公开场合 的交谈过程中,我看到她以惊人的准确性忆及那么多趣闻逸事和 人物,这让我不胜惊讶。此外,她当然还谈到了图书,谈起书来, 散文I 195 她总是如数家珍(书就是她的家)。“你终于有勇气出版你肯定写 完的东西了?”我问她。尽管她的回答躲躲闪闪,不过她还是受到 了鼓励。“还需要五年,”她说道,脸上闪现出一丝往日的微笑, 笑中带有些许惯常的嘲讽,“才能写完胡利奥・科塔萨尔的一部传 记。”她说的是真的吗?她已经动笔写了吗?但愿是这样。科塔萨 尔创作了《动物寓言集》《游戏的结局》《克罗诺皮奥斯人和法马 人的历史》和《跳房子》等令人惊叹的故事,而《跳房子》这部 长篇小说,表明了一种叙述方式本身何以能够成为一个令人信服 的故事。所以,谁也不可能完成关于他的最全面的记述。 我知道在她最后的安排中,她确定将火化遗体。虽然我下一 次去巴黎时不能到她的墓前为她献上一束花,不过我确信,我把 这篇短短的纪念文章献给她,她是不会介意的。她是那么敏感, 她会感到字里行间散发着最芬芳最美丽的花朵的香味。 2014年11月于马德里 我记忆中的爱德华兹 [秘鲁]巴尔加斯・略萨 我是在六十年代初认识豪尔赫・爱德华兹的,当时他刚到 巴黎担任智利大使馆的三秘。那时他已经发表了两本短篇小说 集(《庭院》和《城市人》),并开始写《夜晚的分量》。我们成 196 I 世界文学2016年第6期